2005年9月13日 14:55
古往今來,墓銘志少有傳世,但挽聯如潮,往往不朽。韓愈是作墓志銘的高手,曾國藩是作挽聯的圣手,湘間有民諺:“曾滌生包辦挽聯,江岷樵包辦靈柩”。
胡林翼是曾國藩的李廣,不幸早逝,曾悲痛不已,寫下:“逋寇在吳中是賢帝與藎臣臨終憾事/薦賢滿天下愿后人補我公未竟勛名”;意猶未盡,在替弟弟寫的挽聯中,再發幽情:“少壯劇豪雄到暮年折節謙虛但思盡忠補過/東南名將帥賴先生苦心調護聯為骨肉弟昆”。武昌磨盤巷里的胡文忠公祠堂,也有曾國藩的對聯,“舍己從人大賢之量/推心置腹群彥所歸”,全方位地評價了胡林翼一生的功過是非。
曾國藩死后,同輩左宗棠的挽聯寫出了心高氣盛后的折服:“謀國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輔/同心若金攻錯若石相期無負平生”;晚輩李鴻章的挽聯:“師事近三十年薪盡火傳筑室忝為門生長/威名震九萬里內安外禳曠世難逢天下才”,寫盡衣缽傳人的景仰。
挽聯往往是對逝者評價,好比男人穿鞋,尺碼合腳才適用,恰如其分才是高手,有的放矢才有個性,才是作品,方能不朽。宋教仁被暗殺后,于右任寫出了歷史的正義感:“我不為私交哭,我不為民立報與國民黨哭,我為中華民國前途哭/君豈與武賊仇,君豈與應桂馨及洪述祖仇,君與專制魔王余孽仇”;岳麓山下黃興墓前的挽聯:“謗滿天下淚滿天下/創造共和再造共和”,寫出英雄在歷史轉折點上的貢獻;“富貴不能欺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/泰山其頹乎梁木其朽乎哲人其萎乎”,李培甫寫出了章太炎的錚錚鐵骨與學術地位;魯迅逝世,日本友人的挽聯:“有名著,有群眾,有青年,先生未死/不做官,不愛錢,不變節,是我良師”,非常細膩、生動地寫出“永垂不朽”的意思。相比之下,現在的追悼會,清一色“某某同志千古”,須知,只有像魯迅這樣對歷史有貢獻者,才能在史籍的字里行間“千古不朽”。
現在的追悼會上,大話、瞎話,成為套話,麻木得不管痛癢,干癟得如同一件風干的腌制品,看不出逝者生前生猛海鮮的面目,也看不出悼者與逝者的關系,更看不出逝者的生前業績,挽聯好像在追悼火葬場里所有的安眠者。書法也一塌糊涂,簡直馬虎,潦草。
名人的挽聯固然醒目,但凡人挽聯倘若寫出個性,一樣傳世不朽。曾國藩的乳母平凡常人,但曾國藩寫得實事求是,挽聯因此而令人感動,而不朽:“飯尚銘恩況保抱提攜只少懷胎十月/千金難報德論人情物理也當泣血三年”;還有一挽聯是凡人寫凡人的,表現出對死亡的豁達,挽聯因此而不朽:“五老中唯余二人悲君又去/九泉下若逢三人說我就來”。挽聯不是唱詩班里的贊歌,實事求是,乃感動千古的關鍵。
忽然想起小鳳仙悼蔡鍔的挽聯,不禁感慨:“萬里南天鵬翼直上扶搖那堪憂患余生萍水姻緣成一夢/幾年北地燕支自悲淪落贏得英雄知己桃花顏色亦千秋”,寫盡煙花女子的悼念與欣慰。
現在中文系的學生大都不會寫對聯,甚至中文系的一些教師也如此,也是不配教中國文學的。我有一句偏激的話:《桃花扇》里的妓女都是琴、棋、書、畫樣樣拿得起,現在中文系大部分學生的文化修養實在不敢恭維。這是中文系的失職。
選稿:一凡 來源:新民晚報 作者:李大偉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