過年是國人重大的節(jié)事活動,辭舊迎新之時,因為團聚,當舉家之人天南地北奔波在一起,祭祖的儀式也便會在年節(jié)里盛大地開幕。你看在鄉(xiāng)間的田塍上、山路上走來走去的隊隊人群,莊嚴地渲染一個共同的主題:我們沒有忘根負義。
我們家的祭祖儀式是在父親的率領(lǐng)下進行的。大年三十的午飯前,按鄉(xiāng)村慣例我們先要完成這一儀式才能開席,這里暗示著對祖先的尊敬,表達著沒有天哪有地,沒有你哪有我。
祖先永恒的家園離我們的住居還有七八里地,在一座山巒下,幾塊田地旁,一座農(nóng)家大院的房后。重重疊的墳塋排在那里,巴茅草、剌藜繁茂著,鼻梁樣的墳堆塌跌了,在舊墳之間,不斷有新墳嵌進去,墓園很擠。
在今天拜祖的地方,我只認識我的祖母,離我最近的祖父也在我出生前早早地過世了。父親認識他的父親,他的祖父祖母,每次都是他去確定那一座座祖先墳?zāi)沟奈恢谩8赣H祖父的祖父,這么多年我沒有問過父親,他們來自何方,居住何地。我們家不是顯赫之族,草民得實在,多少年來父親給他的兄弟姊妹建議,打造個碑,免得讓后人若干年后,連地方都不識,燒香拜錯墳。此事關(guān)乎錢、關(guān)乎時間、關(guān)乎其組織難度,一直沒有貫徹落實下去。因為有著上一代人撐著,就不該我們晚一輩的發(fā)話,不過墳堆已愈來愈難辨認了。
在鄉(xiāng)村拜祭祖先其實儀式很簡單,炸響一串火炮,點燃一疊火紙、一柱香,墳前供上熟肉、水果、糖,斟上幾杯酒。大人則會叫孩子們面向祖先的墳塋作上幾上揖、叩上幾個頭。父親在叫我們斟酒時,則會囑咐:祖爺愛喝酒,多斟上幾杯,我從沒見過面的祖爺,不知酒量究竟有多大,是不是常醉。
面對有些荒蕪的祖先墓園,這一年一次的拜祭,我在想,獻給祖先的是什么,是追思、感恩、孝心,是報功、還愿,是來討個吉利,讓祖先們佑其家庭安康幸福,讀書的考個好學校,打工的掙大錢.種莊稼的多打糧食六畜興旺。尊敬的祖先,你知道嗎,此時你的后代對來年懷著更多更高的期望。
站在祖先墳前,我們是莊重的、滿懷虔誠的,轟響的鞭炮聲是否傳達到我們這隔世的問候,雖然我及我的孩子們不認識你們,但祖先不是一種虛無,他們實實在在的存在過,這一點無庸置疑,所謂血脈,是一以貫之的,從古至今流淌而來,祖先是我們成為我們的全部理由。如果說祖先是一株千年大樹,我們僅是那旁逸而出的一枝一丫。雖然祖先的軀體早已在這一丘黃土下,消融怠盡,但祖先的靈魂在遙遠的天空上,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們的眼睛如繁星一樣,在長久地注視著我們。
祖先離我們遠去了,祖先是我們的陌生。我在家中那一本已經(jīng)朽爛的族譜上,依稀看到祖先的影子,這是祖先的祖先在湖廣填四川時,從湖北孝感帶來的歷史證明,祖先還原成了一個個名字。當千里遷徒而來的祖先在四川生存,祖先不會想到這些后代們把那方言都弄丟了。
回望時,更遠的祖先呢,他們發(fā)端于何處,探究已不可能,一切都只能似層層疊疊的遠山,籠罩在霧靄迷蒙中。面對祖先,我想如果上溯到歷史的縱深處,年代久遠的時光里,那一位位站在高處的先輩,是否在國統(tǒng)一某一個閑暇的時刻,偶然會臆想到若干年若干年之后,他們有一位后代,在某一個地方的某個時辰會放飛思緒,追憶起他們呢。
祖先應(yīng)該頎慰,你們的后代繁衍生息,已成繁茂一簇,想祖母當年從一個童養(yǎng)媳來到陽氏家族,當她走完生命的八十七個年辰時,靈柩前跪拜的兒孫已七八十人了。
每個人成為祖先和成為后代都是必然,拜祭祖先,讓生命的走向貫通人類前行的始終,如河流源遠流長。
儀式結(jié)束,我們與祖先告別,年飯正急切地等待著呢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