音容已杳
(悼詞文化網) 訃告寫作不像新聞報道的其他領域那樣富有挑戰性,但它更加嚴肅,且同樣有趣。因為,訃告是對一個生命做出的最早的結語,是對一個人一生的公開評價,是對值得紀念的東西的判斷。通過對故紙堆的發掘,訃告寫手們重新讓逝者為生者所發現、熟悉。
沒必要繞彎子。在新聞業一個不那么為人注意的領域愉快地駐守多年,我在這個禮拜最終謝幕,要往前走了。哈!周五是截稿期限,在那之后,我就不再是一名訃告寫手了。
我遺留下來的是向1000多位逝者的致意——大概可以這么說吧。他們的年齡下至11歲,上至104歲;有警察,也有罪犯,有演員和運動員,也有科學家和法官,還有政壇人物和其他大佬;有知名的,有臭名昭著的,也有除了一個值得紀念的特別之處,與我們其他人一樣籍籍無名的。其中,一名男子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了一座山峰,另一名男子劫持了一架飛機,一名女性改善了嬰兒護理的狀況,另一名則射殺了一位棒球手。有的人取得了很高的成就,在度過漫長而有意義的人生之后去世;有的人生命戛然而止,需要我們極其快速地組織報道和寫作,而且盡快在頭版把他們的訃告刊發出來。
隨便列舉一項職業(尖叫女王?二手車經銷商?宇航員?),或一項成就(解開一個方程?抓到一名殺人犯?演活了一部情景喜?),或一個不光彩的標簽(戀童癖男子?大騙子?貪污分子?),我的稿件庫里都有對應的形象。不管出于什么死因——艾滋病或阿爾茨海默癥,癌癥或車禍,心力衰竭或腎病,敗血癥或自殺——他們都進了我的寫作名單。
我老是和同事們解釋,訃告并非關于死亡,而是關乎生命。這是真的,但我們的確是記者,避不開新聞性。當然,這類“新聞”每次都差不多。這正是訃告寫作的特異之處。
另一點不同之處在于,我們通常從故事主角的結局寫起,向前追溯。這會讓寫手們獲得回報,在挖掘過去的過程中,我們往往會發現一些早就被遺忘的有趣事實。
這個過程同樣是令人感傷的。最近,我的同行拍了一部有關訃告的紀錄片,名字就叫《訃告》。兩年前退出這一領域的前同事道格·馬丁(Doug Martin)在片中做了飽含遺憾之情的總結。他往往很欣賞自己的寫作對象,但從來沒有機會見到他們。
我作為新聞人度過了漫長的職業生涯,前后30年,不管好壞,挖掘出了不少創造力。但是,在過去的8年多里,我不再需要構思故事。數百個下午,我在網絡世界里深挖,在報社的檔案庫——俗稱“太平間”——翻看發黃的剪報,時不時進行電話采訪——這是必要的,有時非常折磨人,往往伴隨著酸楚的笑聲或眼淚,一半時間用來詢問死者的親友,另一半則用來安慰他們。他們希望我的報道賦予他們的痛苦以真實性和分量,不要喪失其中的精華。
我幾乎沒有踏出過辦公室,這讓我感到困擾。我去過幾次圖書館或書店,偶爾去一兩趟博物館,還去過一名曾經的萬寶路牌香煙廣告男演員遺孀的公寓,那里有我想看的舊資料。無論怎么看,寫訃告都算不上世界上最驚險刺激的新聞報道工作。
話雖如此,但我覺得,說寫訃告是一份重要的工作,并非自夸。畢竟,訃告是對一個生命做出的最早的結語,是對一個人一生的公開評價,是對值得紀念的東西的判斷。雖然我們的文章面向形形色色的讀者,而不是特地為那些哀悼逝者的人而寫,但我懷疑,做這一行的所有人心里都想著逝者的親友。即使我們并不尋求得到遺屬的贊同——令人不快的細節常常無法避免,我們也力爭做到讓他們至少能認出自己失去的那個人。新聞報道不應為私人服務,但在不破壞職業操守的情況下,訃告寫作可以這樣,也許也應該這樣。無論如何,恰當處理這件事并不容易,不當處理則可能給本就無比痛苦的人造成更深切的折磨。
訃告作者往往是上了年紀的人。和我共事的記者和編輯的平均年齡,比報社其他任何部門的員工都大。我猜,一定程度上,這種安排是為了不讓接近老弱之態的我們奔波太多。但更重要的是,我們和寫作對象生活在同一個時代,我們經歷了他們參與創造的歷史。并且必須要說的是,我們所有人都有過悲傷的經歷,都知道和親友生離死別的感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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