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范永存
慈父胡道立逝世三周年祭
我父去世三載,眾親人思慕不減而日增,今日是公歷二〇一六年六月三日,謹以清酌庶羞鮮花之奠,祭于亡父之靈,另做此志,以文代哭。
父親胡道立,一九二七年生于安徽繁昌詩禮世家,兄弟行五。家有礦業門店田畝,雖處亂世,祖父開明重視兒孫教育,先私塾后新學,栽培不遺余力。后日寇侵入華東,胡氏祖業不保流離各地。二兄長奮起奔赴抗日前線,父親尚年少,攜二侄槍聲炮火中輾轉各處繼續求學,刻苦攻讀之外,慈心誘導兩侄向善遠禍,照料其衣食,督促其學業。茂林讀中學期間,師生中有人秘密傳播共產主義,此地三年前曾發生皖南事變,屬國統區,國共尖銳對立,父親曾于一次校方突襲檢查中把舍友私藏一本《共產黨宣言》迅速夾進自己雨傘,使同學躲過一難。父親性本溫良,臨難有勇,既見其胸懷大愛至善也見其當時政治傾向。
一九四四年我父十七歲,懷揣實業報國之志考入南京金陵大學攻讀化工,篤志專業孜孜日勉,加之天資敏妙,幾年后融匯貫通,畢業后進新中國化工部設計院,敬職謹守夙夜不懈,因學養深湛成化工領域學術權威,擔任總工程師,不羨高位,不慕厚祿,不援上,不凌下,無私無污,有仁厚君子之風。誰料積德未成福,文革中有邪僻者以檢舉之名令人互相揭露,咬出別人,自己可以脫身。當此濁世,為自保而失德之人不在少數,同事密友間交相賊害,多有誣枉。父親只知錘煉專業技能,不知如何進退周旋趨利遠害,竟遭人毀謗被關,提審時多次遭棍棒擊打,強忍痛苦,不肯傷人,因此遭受迫害最長最深,頸椎腰椎留下終生未愈之傷,每逢陰雨天疼痛難忍。棍棒落父身,痛在親人心,母親唯有為父親加厚棉衣以求減輕棒傷。問悠悠蒼天,下民何罪,下民何辜,竭忠盡智竟罹此荼毒?我姐弟眼睜睜看父親挨打,痛苦屈辱刻骨銘心,至今難以釋懷。
七六年,終于平反,貞直之士雖百折而志不頹墮,父親顧不得自傷自憐,迅速投入改革開放大潮中。引領科研團隊攻堅克難,無一絲疏忽怠惰。國家引進首例已內酰胺、蛋氨酸等重要項目時,父親作為我方首席談判代表與西洋專家比法斗智屢占上風,明察申詳其成本,壓其虛高之價,為國節財不辱使命,因準備工作繁重日夜不歇暈倒在談判桌上。古稀之年本該頤養,拳拳報國之心使其不愿離崗,獻計貢謀,幫扶后進。后世僅知八九十年代經濟發展迅猛,知不知其間有此等癡心報國之士舍身效命支撐國運?
天道終酬厚德,父親獲五一勞動獎章等多項獎勵,享受政府特殊津貼,得全院上下普遍尊崇。父親純善,大愛無疆,平日談吐幽默,從未疾言厲色,心中郁結者開導之,生活拮據者資助之,其弟子故交同事遍受其恩,播撒愛心之人也收獲真情回報。父親雖有棒傷后遺癥,有恩愛發妻精心照拂,兒女關愛父親,父親督導兒孫,父慈子孝。家人思長享此融融天倫之樂,無奈舊傷新病不憐人意,二零一一年,父親因小腦萎縮多次住院,時好時歹反反復復。父親病重,女兒深知老父其志不在自家一門一戶之興衰,胸次有懷萬民福祉之恢宏,病床前為父展望一項煉鋼新技術,老父知此技術有降污染、澤后世、利萬民之效,有共鳴之意,用眼神贊許首肯,催促女兒莫守病榻,專心事業使其早得推廣,此項事業漸成其遺愿。每每想起父親殷殷期盼,心力倍增。
二零一三年六月三日,未等我姐弟趕到,父親在天津家中病逝,享年八十有七。母親蘇敏賢與父親風雨中相攜一生,父親彌留之際有母親在側。厚于國者必薄于親,兒至今猶記得孩童時慈父為兒梳頭扎辮穿衣做飯縫補漿洗督導學習,風雪天脫一只襖袖,將兒包裹進棉襖里以體溫相暖。父親臨走,兒女沒能見最后一面,我至親至愛之慈父,在忠于孝之間,是您讓兒女先選擇了忠,您不辭而別,給兒女留下多少愧悔!
聞噩耗前來吊唁者日日不絕,無不嘆惋痛惜,謂如此圣善之人今世少有,邦國得之則興失之則衰,不知以后承繼其風骨者尚有幾許。
嗚呼慈父,人世一遭,兢兢劬勞,功可歌,傷可哀,俯仰無愧天地,環顧無愧家邦,政府獎掖,眾生仰止,聞其名巍巍乎如臨千仞之山,近其身熙熙然如沐春日之風。沾其澤者誰人不欲報恩,今生不可復見矣!我虧我父太多,唯有踏平一切險阻完成亡父生前遺愿,告慰英靈。我姐弟會盡心盡力照顧好母親,使其安度晚年,也會教育好下一代,奉公謹守,在商言義,使父親精神永久傳承,我父可以安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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